唐代文物 马球图 229×688cm 1971年陕西乾县章怀太子墓出土 图绘于墓道西壁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
近期我参观了陕西历史博物馆唐墓壁画展,展厅壁画众多,杂有几件传世画作,富有生活气息,同时也从中看出了古人对于死亡的无奈。
展览初始,数面壁画相连,共同构成了一幅场景宏阔的“长卷”——马球图,它描绘的是打马球的场景。画中留有连绵的空白,工匠以寥寥数笔勾勒出前景的巨大山石以及倾斜的山坡;中景描绘骑马的一群人在山坡上自在奔驰。即便远观,也能感受到紧张激烈的比赛局势。马上的人物姿态各异,手持马鞭,有的猫身俯冲,有的向左俯身,几欲落地,手上还紧紧攥着缰绳,真真刺激。
值得注意的是,几乎所有人目光朝向前方,有一人转头对向画外,目光似乎穿透画幅,凝视了千年,与观者相遇,并在此间创造了独属于两位“观者”的隐蔽世界。画作可视为工匠心灵寄放的居所,千年前,他会不会好奇把性灵与思索给了怎样的观看对象?
古人的生活不止打马球,还在女性的游玩与装扮里。《簪花仕女图》临本也在此次的展览中,画面中的女子浅画蛾眉、轻点绛唇、高挽发髻,薄薄的纱衣松松披在身上,十分雍容华贵、富态丰腴。女子鞋边飞跑来的小狗也别样可爱,系着红红的丝巾,威风凛凛,吐着热气腾腾的舌头,颇具憨态。实际上,与女子生活相关的画作、器物十分丰富。从琳琅满目的铜镜中便可管窥一斑。博局镜又名规矩镜,即在镜背铸刻“TLV”纹,此外,四神、草叶纹镜也是较为多见的镜种。山东博物馆藏有一枚西汉四乳草叶纹镜,镜背刻铭“见日之光,长毋相忘”。
陈尚君教授指出:“镜既是女性妆容的物品,也是夫妻生活的见证,同时还具有特殊的象征意义,即圆镜如同满月,月圆则家人团聚,镜残则夫妻分飞。”铜镜作为女性的梳妆用品,更寄寓了她们细腻深沉的情思。
如果说,打马球、游玩与装扮是成人生活的重要构成,那么市井杂技则成了古代儿童向往的娱乐之一。《骷髅幻戏图》描绘了婴孩观看傀儡戏的画面。傀儡戏耍着另一个傀儡,吸引了孩子的注意,伸手要去抓小小的玩偶,孩子的母亲急忙伸手制止。对幅有王玄真书黄公望《醉中天》曲:“没半点皮和肉,有一担苦和愁。傀儡儿还将丝线抽,寻一个小样子把冤家逗。识破个羞那不羞?呆兀自五里已单堠。”对于幼童而言,骷髅表演只是好玩,而对于经历丰富的成人而言,则自然联想到生死之事。
古人活着可以享受到如此之多的美好事物,在面对死亡时,则多出了几分悲恸。唐墓壁画展厅中央的陵墓模型,于高山密林中鼓起一座被树木掩盖的坟冢作为帝王的主墓,主墓旁是亲人的小冢,小冢各有独立的神道蜿蜒其间。当时的帝王肯定没有想到,他把自己喜爱的财宝埋进墓土,让珍视的妃子皇后儿女簇拥着自己。但千年后,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世事变迁。在天地造物面前,高贵自矜的帝王又算什么呢?纵然心怀四方,希望死后依山为陵,吞天纳月,与山海同寝。面对自然造物、日月晨星,哪怕扬言天地归我,天地宇宙也绝不让步一分一毫,自有其规律运转得毫厘不差。陶渊明患病写下《拟挽歌辞三首》,想象自己的魂魄再也不能与肉体相遇时看到的景象,并道:“春醪生浮蚁,何时更能尝!”醇酒上浮着细小的泡沫,什么时候能再尝一尝这样的美味呢?诗人同样留恋人间的声色。诗句最后,不能言语不能动的诗人只能看着“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很快将其淡忘。
死亡,帝王会怕,众生也在所难免,不仅因为惧怕,更因为尘世旖旎。但随着悲伤的平息,遗忘也将成为死亡的注脚,外物不能被带走,人与人间的羁绊也会渐渐淡化。《陶庵梦忆》曰:“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生死就像黄粱一梦,对于古人来说,生命过短,更是如此。面对不可避免的死亡,再多的无奈悲痛与不舍过后,也要在既定的现实面前思考生与死的意义,使自己生得更有意义。死一辈子只有一回,有忧惧是人之常情,更重要的是,如何积极看待死亡。对逝者而言,没有遗憾且面容安详,衣着齐整保有尊严地离去,对生者而言,化哀痛为力量,让短暂的生命更有价值。这是我们应当思考的事。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观看古人的壁画,在感叹物是人非的同时,也观照自己。懂生死、方成年。成年并不只是年龄的概念,更在于心智的增长,象牙塔里的我们总有一天要成年,走进社会,身边的亲人也将离我们而去,而面对生死,要做到不逃避、不惶惑。勇敢地肩负起身上的责任,才是真正的成年,是将观看古人壁画、画作、文字后的感悟积极内化为己身的体现,也是我此次观摩陕历博唐墓壁画展最大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