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爱和 梨花 油画 1977年
三
1970年代倒是个展览热闹的时期,停顿了很久的全国性大型美展又办起来了,而且相继办了四届。很多新作者新作品涌现出来。毕竟是自上而下的创作动力和体制行为,很多基层的美术工作者都卯足了劲,为全国美展做准备,且量身定做,一旦入选,即脱颖而出。这些冲进全国美展的“画家”,大多是各省市里面文化馆的美术干部、知青和工人画家,各省市专业院校里的教师并不是这种全国美展的主力军,当然在野的业余“画家”自然也不在这支队伍,更进不了这种展览。
当时入选全国性美展的作品之多是空前的,那种满怀歌颂的激情、表现莺歌燕舞的现实题材和一律写实的艺术手法,也是空前的。画画,在那个年代除了常态性的墙报宣传以外,指向政治宣传性的全国各类美展,似乎就是当时画家唯一的展出渠道。很难想象,在此之外,还有画画的其它存在空间和表现热情。也正是有这么一个大环境,那些还有兴趣,仍乐于坚持画自己的画的人,倒是美术界、现实中每个角落里的亮色。如果要这样放眼看去,这种点点星光的状态,就不止无名画会了。专业的、业余的,成名的、不成名的画家都有,只是无名画会的成员像一个网络一样,靠着志趣相投的相识偶遇,慢慢地汇聚在一起。他们利用下班、休息日,自觉邀约,聚到郊外画画;在几个成员家之间相互串门,看禁书、听音乐、聊艺术。王爱和在《无名:特殊历史条件下的艺术和团体》文章里,对这种状态有生动的却也苦涩的描述。
尽管这样,从1966年学校停招停教,一直到1977年恢复高考,美术生态多是处于“业余”的。其中就包括院校与画院的美术人员。在这种“业余”的格局中,仍有一拨画画的鲜活生态,这指的就是画画这码事在那个时候依然生长着。他们是一波很顽强的鲜活的民间力量,很多人上不了学,甚至进不了工厂,身份是回城知青。这股在野生长的业余力量不同于院校里的“业余”状况,他们有苦闷、焦虑、渴望,却也有热情、奋进、向往,这些都构成了他们与主流美术不同的自学生活。从价值上看,他们的动态如前所述,给那个年代带来了一些鲜活,过程已大于结果。
转眼跨到了1992年,80年代的画会早已不存,无名画会也一样,人员分流各处。那时候已到美国读书、教书的高名潞相继在美国碰到了无名画会的张伟、王爱和、马可鲁,以及写过无名画会文章的小说家马健,通过他们接触了无名画会的资料,遂起念整理这段历史。2006年夏季,高名璐回北京,开始落地“无名画会回顾展”的计划。他与团队成员再次更充分地访谈了无名画会的大部分成员,充实了大量的资料,最终办成了一个大型画展,做了一本很有份量的书,终是以史学的眼光和方式让无名画会浮出社会水面。尽管1979年7月无名画会办了展览,但就当时媒体报道和画家的注意力,尤其是留给后来艺术史的注意力,主要还是星星画展、同代人画展和北京油画研究会。连高名潞都说,1970年代末他把在北京的那些在野画展基本都看完了,但偏偏就是没有看无名画会的展览。他说是没赶上。总之,无名画会在展览前后,是没有进入专业史的视野。作为打破文化单一生性局面和禁锢的锋芒之举,引起文化界的兴奋是必然的,高尔泰当时就看了这个展览,写了文章《<无名画展>印象记》,他对作品与展览行为的肯定很直接,只是这些反响局限在很小的文化层面。所以高名潞于2006年办的展览,其最初的考量就是想弥补中国现代艺术叙史位置上的一个缺失。现在看,这个补遗的工作做得很有价值。我们也由此认识到在星星画会之外,在北京还有这么一个时间贯穿1960一1970年代的在野艺术社团,从中看到了这一群很了不起的个体生命。此举影响了后来中国现代美术史、油画史的写作。
四
1974年无名画会开始做展览,是在成员张伟家(北京福绥境大楼三楼5号),参加的人不多,此展没有进入社会,是躲着公众视线干的,但也因此有那种感受过程和面对“展览”的无比兴奋感。正式举办展览是1979年7月7日,地点是北海公园,1981年再续作第二回,展览的地方同样是北海公园。之后就没再举办展览,画会人员也自行分散,有的考学校,有的换单位,聚合的能力因新的势态而减弱。1980年代,画坛已经渐入宽松时期,现代艺术的空气弥漫,偏偏在这个时候“无名”的群落消失了。
1970年代前,就整个社会的画界而言,体制外的民间社团行为寥若晨星。无名画会和星星画会都是由一群没上过专业院校,来自于知青、工人的美术爱好者聚合在一起画画、讨论艺术而自由成形。他们乐于画真实的自我所见和艺术表现,画风画法大胆取自印象派和现代派,还寓含现实的批判之意。德国艺术史家约翰·霍华德的《印象派画史》1958年出版中译本,是无名画会成员们很热衷读的一本书。他们的存在补缺了当时的中国美术,尤其是我们对油画的认知层面,为后来的美术历史写作扩展了一片供我们认知60、70年代画史的叙事空间。
由此算来,非常民间的在野的画家群体,从普遍的拥怀热情的行为和另类方式存在了很多年,若再把各院校里面老师的个体绘画一并算进去,要认识1960至1970年代的中国美术或油画,前卫的在野的这种生态,倒是中国现代美术历史中非常有意思的存在,而且如无名画会那样,还是一个近乎乌托邦的群体。我们一旦深入进去,回望他们的时候,会无以名状的感动,他们和他们的环境竟也清晰可见,鲜活可触,成为中国美术要挖掘和叙述的一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