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近些年传统文化的复兴,祥瑞美学以其独特的理论魅力越来越受到学术界的重视。祥瑞,承载着古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对神秘力量的敬畏,不仅是一种艺术表现形式,更是历史、文化、哲学等多方面的综合体现。王庆卫、李岚的著作《凤与中华祥瑞美学》(湖北教育出版社2024年版)就是近期在这个领域取得的重要创新成果。这本书推动了传统中国美学史研究新的研究路径的出现。如其所使用的材料不是习见的美学典籍,而更多是来自包括稗官野史在内的冷僻文献,又如其研究方法不再是一种材料性的历史梳理,而是一种带有思想性的理论观照。其研究范式放弃了对既有的理论框架的嵌套,试图颠覆现有的美学知识图景,并展现一种新的理论思维,因而其研究结果就不再是对前人成果的分类总结,而是展示了一片崭新的美学研究新天地。
中国人特别看重祥瑞之象,甚至在我们现今的日常生活中也遍布祥瑞之说,它不仅是一种政治生态美好的象征,更体现了中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在建设美丽中国、走向美好新时代的今天,重提祥瑞之说、建构祥瑞美学,对于今天的中国人具有特别的意义。
“龙”“凤”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神兽,它们是民间文化中代表祥瑞的标志性对象,“飞龙在天”“凤鸣岐山”等古代成语或传说都有其对祥瑞维度的指向。此书意在通过捕捉中国文化史上的凤凰图腾崇拜这一文化现象,在重估现有的知识论架构的基础上,尝试建构一种新的知识图谱。体现在该书中,就是从人文科学和人文精神的角度,去肯定信仰崇拜中的真理性力量。它代表的不是自然科学的真理,而是人文性的真理。作者从凤凰崇拜出发,切入对旧的美学知识范式的颠覆和对一个新的美学知识框架的建立,所选对象和角度十分精妙,也足可充分体现出作者的美学意图和巧妙构思。
从现代人的角度来说,凤凰无疑是空想的、虚妄的,但对古人来说是这样的吗?从阐释学的角度来说,任何的理解和阐释都必然带有理解者的阐释学处境及其视域限制,而不可能完全复原前人的意图。但是,理解作为一种善良意志的活动,必然不能罔顾前人的意图,否则真正的理解也就不可能发生。对于古人凤凰崇拜的理解,在考量自身的阐释学立场的同时,也必须兼顾其原初性的语境。这个原初性的语境就是,凤凰并不是古人凭空的虚构,而是他们的真实的信仰和心灵体验。对于古人来说,凤凰是真真切切的存在,这种真切性不是就客观的物理属性而言,而是作为古人心灵的信仰和现象学的真实,塑造和改变着古人的日常生活,参与着古代中国人的文化权力场的建构。作者对于古人凤凰崇拜的理解做到了这一点,即一方面充分尊重了“文化持有者的内部视角”
,另一方面又保持了学术研究者的主体性立场,在对凤凰崇拜文化现象意义的挖掘中去重估旧有文化对象的新意义,进而重构一种新的美学知识框架。
在人文学术研究中,难能可贵的是保有对理论的质疑意识,敢于去挑战已有的知识框架和理论范式,敢于去拓展思想与认知的边界。在《凤与中华祥瑞美学》中,就体现出作者这样一种强烈的理论意向和思想勇气。这本书的学术特点,概括起来体现为如下三个方面。
其一,借助对边缘知识形态的伸张,尝试树立新的知识形态观。在古人的文化生活中,凤凰崇拜就是他们的真切的生活,他们在其中有真正的感动和真正的审美,并在其中领悟到一种生存的本真意义。凤凰崇拜中蕴藏着古人所崇奉的一种知识理念,或者说是一种超越了现代人的知识——非知识、真实——虚构等二元对立的前置观念的新的知识。或许在古人眼中,现代人的科学知识反而不是知识,而他们能够在凤凰崇拜中亲身感受的那种心灵的震撼才是知识。这样一种反思启示了一个道理,知识处于不断建构中,且与权力的关系盘根错节,没有什么天经地义永不被质疑的知识。现代人把凤凰信仰和凤凰崇拜视为一种“迷信”,又何尝不是现代人的理性启蒙所带来的“偏见”?《凤与中华祥瑞美学》正是在质疑现代启蒙偏见的同时,在古人的凤凰崇拜中去发掘知识的可能性,为一种新的知识观和真理观鸣锣开道。
其二,重新思考当代美学的理性主义基础。作者站在一个中国当代美学研究者的立场上,重新盘点源自近现代西方的作为一种感性学的美学知识形态。现有的作为感性学的美学,受制于理性主义的统治,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一种与真理无关的主体性虚浮体验和审美区分。作者以凤凰信仰及祥瑞美学为契机,去质疑这种脱离真理、让审美变得越来越狭隘化的美学学科的意图,这一努力实际上代表了当代一部分美学学者对新的中国美学形态和话语的追寻。
其三,本书在理论探索中有其实践指向,欲借助凤凰信仰和祥瑞美学去滋润现代人那片想象力趋近枯竭的心田,去救赎那被理性主义统治的社会生活,让现代人通过对信仰的敬畏获得一点心灵的安慰和一份诗意的栖居。
总之,《凤与中华祥瑞美学》是王庆卫、李岚两位学者为学界贡献的一份很见思想功力的美学成果,也是一个很有理论和实践意义的美学研究,其论旨既新且深,是一个很有前途的美学论域,其后续研究值得学界期待。
(作者系广州大学人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