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展览--中国美术家网(让艺术体现价值)

        小说《雪夜》描述真实社会万花筒(上)

        作者:王达文2024-09-03 12:21:02 来源:中国当代艺术网

          中篇小说

          《雪夜》内容梗概

          故事发生在本世纪初,男主人公从上海某重点大学毕业后,在青岛一家国企上班。由于精明强干,事业蒸蒸日上。恰在此时,夜遇女同乡马姨,后因一次酒后乱性等系列原因,深陷泥潭,身败名裂,落入被人唾弃的境地。远在外地的初恋女友万彩云,获知此情,身心倍受打击,抑郁自杀。导致男主人公情绪悲观,在一个寒冷的雪夜里,因思念女友悔恨过去而投身冰冷的大海。小说揭示,年轻人不注重个人修养,进入社会万花筒,容易迷失方向,步入歧途而断送美好的未来。

          作   者:王达文



          遇鬼的事,你有过吗,我有。

          2000年的晚秋,我去旅顺出差一个月。返回青岛时,遇到了麻烦。

          长途车进入青岛四方站,已经是晚上10点多钟。我家在台东,出站要坐15路公交车。于是,去了公交站,来车我就上。车里已有三个人,一个司机,一前一后两个乘客,末班车的样子,有点怪异。

          三个人,谁都没说话。光线暗,感觉前面两人黑脸黑发黑衣服。后面似乎是个女的,红风衣,长头发,脸是没有看得清,嘴里好像发出“嗯呀”婴儿似地叫唤声。除此外,车内没有人吭气,出奇地静,静得让我觉得身后有股袭人的寒意。我扭头向后看一下,座上的那人很奇怪,模样是越看越模糊,越看我的心里越发毛。传过来的声音毛骨悚然像鬼叫,恐惧感让我身子缩成一团。

          到了台东,我快速地下了车,顺路往前走,头都不敢回。说是走,其实就是小跑。中午喝酒了,晕乎着,走路头重脚轻,东倒西歪,磕磕绊绊,弓着的身子,如同一个晃晃悠悠滚动的球。走着走着,我糊涂了,这是哪儿?一摸脑门都是汗。老城区是山城,路是高低起伏,弯弯曲曲,岔路口多,我是走错了路。回头一看,有一人,快速地往这里来。啊!这不就是坐在公交车后面的那个人吗,红风衣,长头发,嘴里仍然发出“嗯呀”地叫唤声。她没下车,怎么可能在这里?一定是个“不洁”物。我猛吸一口气,赶紧往前走。路灯的光是黄黄的,很昏暗。周边没有人,静悄悄,静得清晰地听到咚咚的心跳声。我抬起手腕看看表,十二点半了,怎么办?

          这是哪里,怎么没有一点印象。大学毕业来青岛,已有五六年,晚饭后,我也会下楼遛个弯,周边的马路是熟悉的。这是怎么回事?抬头看看四周,没有理出个头绪。我成了一个无头的苍蝇,只能瞎着眼睛转悠。远处乌蒙蒙的山上,黑松林里的墓碑旁,传来阵阵夜游猫头鹰的凄惨声。一阵阴风吹过,有股送葬烧纸的烟味。我不停地打着冷颤,下牙颠嗒着,满身鸡皮疙瘩。夜色中的街景时明时暗,每个树丛中,似乎都有一个红衣女人,藏着一具具的白骨。它要吸走我的灵魂和血肉,让躯体变成空囊。

          我七拐八弯,喘着粗气,没命地大步往前赶。就像街上一条野狗,无目的地乱窜。如此狼狈,也没有摆脱尾随而来的红衣女人。那叫声,时隐时现,亦真亦幻。

          遇见鬼了。我不管,也管不了。家在哪里呢,我要赶快回家去。前方是个下坡路,左边是黑黢黢连片楼房,右边是一片灰朦胧的山。再往前,山脚下有个院墙。院墙连着一个红色的大门,门头上隐约能看出三个鎏金大字——“湛山寺”。噢,知道了。

          我不怕了,“湛山寺”是青岛最大的寺,里面的和尚,日夜打坐,修德养性,佛法无边,怎能镇不住妖魔鬼怪。

          有了“湛山寺”这个具体位置,那就从容多了,我举起右手,从脑门往后捋头发。记得我妈告诉过我,人遇鬼,就用手心从前往后捋,据说头发能捋出火星来,越快火星越旺,火能克鬼,它不敢近身。我长长地喘口气,摸出包里的杯子,大口大口地喝水。抬头看看周边,天空露白,明亮了许多。

          记得古代有个《宋定伯捉鬼》的故事,我想,今晚我也要去捉鬼。不,今早,这一耽搁,快三点钟了!


          事情就是这样,你害怕鬼的时候,能逃多远逃多远。如今,你再找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努力回忆着走过来的路,想象着那时那地的情景。我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走来又走去,已经走累了。

          但是,我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我要找到它,不能让它轻易逃掉。

          我要弄清楚,这个鬼为什么跟着我。走着叫着追赶着,吓得我汗毛直竖,出了好几身的冷汗,至今没能回到家。

          我走过九水路,来到龙潭路,去了上清路,过了标山路,走到黄山路,越过大成路,寻寻觅觅,就要找到它。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在路边的一个木头椅子上,终于看到了那个红颜色的一团。

          我抬脚狠狠地向它踹去。只见那红衣服里,露出一个缩着脖子的东西,长着一张黢黑黢黑的脸。它警惕地伸出头,左看右看,突然一惊似的弹跳着坐起来,惶惶地看着我说:你要干什么?

          我厉声地问道:你是鬼,还是人?

          它张嘴道:你说呢!

          我说个屁啊,跟在我身后,追赶我一宿,你想干什么!

          它说:追赶有什么错,你跑得那么快干什么?

          我再问:你是人,还是鬼?

          你瞎眼了吗?

          活见鬼,它狡辩。我皱起眉头竖着眼,目光直接对准它,逼问道:我真瞎眼了,你怎么下的车,怎么跟上我?

          它轻叹一声叙说道:我来青岛打工,然而以前没来过。下了长途车,举目无亲。见一大哥走过来,我就问问他。那大哥说:你跟我走吧。走了一会,大哥说:就在这儿等,来车开门你就上。过一会,真的来了一辆车,门一开,我就赶紧爬上去。司机指着铁柜对我说,让我去买票。我说,我是农村人,怎么买,我不会。司机摇摇头,问我去哪里。我说来青岛打工,也不知道去哪里,就想找个地方,有活干。司机考虑一下说:去台东吧。公交车是一站一站地过,几站过后你上车,又过几站你下车。车子刚刚起了步,突然它又停下来。司机让我跟你走,他说这里商铺多,找个地方问一问。于是,下车后,我回过头来去找你,一路追着跑着去撵你。你走得那么快,累得我都喘不动气。昨天到现在,没有喝口水,也没吃口饭。有没有吃的,给我一点吧,我快饿死了……

          看它委屈得要落泪,话憋在嗓子眼里在哽咽。

          我说:那你,嗯呀——嗯呀地叫什么?那么瘆人,弄得跟个鬼似的。

          它说:嗯呀——嗯呀的,我穿我家男人的运动鞋,鞋底坏了总漏气。坐在车后面,一颠一颠的,脚用一次力,它就跟着叫一声。下车走路,脚踩地,一踏它就叫,我有什么办法呢。

          看它露出凄惨之状,说出无奈之情,我顿生怜悯之心。

          真是巧了,我以为它是鬼。然而,闭着眼睛想一想,这个看法也算对,“穷鬼”符合她身份。看她穿的那风衣,油光铮亮,弥得看不到一个布眼,侧面裂开一尺来长大口子。衣服扣子剩三个,有一个明显是后配的,鞋子破了更不用说。顶上的头发乱成一堆稻草,发丝脏得冒了油。脑袋像是田里刨出来的大地瓜,沾满一层油腻腻的黑泥土。面皮沟沟坎坎,跟核桃外壳差不多。如果眼神差的都看不出她是女的。

          我说:听口音,你是河州人吧?

          我家是河州人,娘家是樊州。她回答到。

          我问:你家樊州哪里的?

          峡口。

          我把老爸的名字报一下,问她认识吧。

          “这个鬼”立即两眼放光,嘴角快速地往上挑,瞬间挤出一个笑脸,黏糊糊的嘴唇往开拉,赶紧说:我的表姐夫和他一个村,他认识我,我叫马春英。

          我打电话给老爸。他说:马春英长六根手指,看她的左手。

          我就盯着她,问她手上怎么有个疤?

          我这左手多根指,小伙伴们叫我小六子。六根手指不好看,后来我去医院做掉了。

          听她这样说,身份确定无疑。我权衡一下,斟酌语句对她讲:那,我叫你一声马姨吧,我说的那个人是我爸,我和你是老乡啊。

          闹鬼的事,看似一场乌龙。

          然而,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此事所带来的连锁反应,不仅不是乌龙,而且把我拖进万丈深渊。


          我看马姨很困难,恻隐之心陡增。一时冲动,就领着她一起回了家。

          我的住房较宽敞,让她先在我家住几天。接着,帮她在我们单位的食堂里找了一份工作。

          帮她留在我们单位打工,就是可怜她。我跟领导说,我家有个远房亲戚,在青岛的一个工地上打工。前几天,老板欠钱跑了,工地的活没法干,在家待着。她在食堂做过饭,大锅菜、蒸馒头、包包子都行,让她来单位食堂做个小工吧。领导很帮忙,二话没说,让后勤的人领着她报了到。

          我叫她马姨,其实她岁数不大。三十多不到四十岁,一米六五的个头,白皮肤圆圆脸。刚来青岛时,一路风尘,灰头土脸,不成人样。安定下来后,洗洗澡,梳梳头,衣服一收拾,周正不少。她的胸挺起来高高的,腰扎得细细的,下面自然而然往上翘。田野里成熟的女人,散发出十足的荷尔蒙味道。

          马姨一天的工作,是从早上九点开始。去单位清扫一下卫生,等着食堂主任采购食材调料回来。然后,一起卸车,过秤入库。根据中午菜单进行备料配菜,给厨师打下手,互为配合做餐食。下午,洗刷锅碗,清理一下环境卫生。四点左右,关水关电落锁下班。食堂主任领着一个厨师两个勤杂工,两男两女共四人。

          于是,我们在单位上班,我早走晚回;她是晚走早回。

          马姨下班回家后,忙着做我和她的晚饭。只要等我一到家,就把香喷喷的饭菜摆到桌子上,和我一起吃。

          我感觉,马姨住我家,对她好,有个落脚的地方。对我好,帮着打扫卫生做做饭。尤其是把我的被子、枕巾、床单、衣服等洗得干干净净,让我穿着用着十分舒服。

          紧张忙碌一天的我,回到家里,感到很温馨。她给这个家增添不少色彩。

          家里有没有女人,那是一点不一样。这是马姨的功劳。

          但是,马姨这个女人和嫚儿①也不同。老婆就是老婆,显得不怎么在乎,放得开,不害羞。在家里,马姨上身只穿一件秋上衣,胸前两只小兔子,左摇右晃,上下跳动。低头弯腰,瓷白色的兔身子,露出来的尖尖,好像是抹上了红色的蔻丹,十分的鲜艳!①嫚儿:青岛方言,指姑娘,女孩子。


          时间长了,就会拉些家常,话说得就多。马姨跟我说,在老家,像我这样年龄的人,孩子都能打酱油。问我怎么没有女朋友。

          我说,有。现在看,这个对象快要黄了。

          我在上海读的大学。入校不长时间,有个女同学,和我挺对味。她的名字叫做万彩云,川妹子,很漂亮。白皮肤,鸭蛋脸,柳叶眉,小酒窝。打眼一看,那脸宛若赋予生命的一块柔美和田羊脂玉。虽然个头不太高,但是长得小巧玲珑,凹凸有致,黄金分割,恰到好处。她是走一走如春风杨柳,笑一笑灿若桃花。第二年,好感增强,你侬我侬,关系锁定。

          有一次,万彩云去交通大学徐家汇的校区买资料,我陪着。一起拍了不少照片,累了也饿了,就去外面的路边店里点几个小菜,一人要了一瓶啤酒,边吃边喝边聊。

          那个小馆子恰好是个川菜馆。我故意扯着嗓门大声喊:老板,来个“夫妻肺片”!万彩云神情一愣,轻轻地侧一下脑袋,用眼光徐徐扫扫四周,歪着嘴巴嗔怪道:那么大嗓门大喊大叫干什么,“夫妻肺片”不好吃。我说,吃就得吃个名堂,夫妻嘛就得吃个“夫妻肺片”。万彩云又羞又急,赶紧小声说:谁是夫妻嘛。坐在凳子上的她,一刻没耽搁,伸过脚来,凶狠狠地踢着我。我嘿嘿一笑对她说,时间一长,离不开了,不就是夫妻了嘛。我的话音未落,她的脸就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娇羞地低下了头,心内肯定弹琵琶。当机立断,我抬起身,拉着那双细嫩如葱白一样的手,快速而大胆地亲了她脑门一口。她没有恼火,只是赶紧推开我的头。我的心啊激动得扑咚扑咚地狂跳,好久不能平静。那吻,看似蜻蜓点水,然而处女独特的清香,永远地刻印在我的心底。如同一股混合鸦片的泉水,不停地在身子里叮咚地脉动,让我中毒,时时犯瘾,无法割舍。

          随着两人交往的时间推移,大三的时候,我已经亲吻到她那个蚕宝宝一样,白嫩可爱的小拇脚趾。到了大四上学期,偶尔会去小旅馆,过一宿两人世界。

          我想,肯定是自己前世给月老当过牛做过马,要不怎么会得到上天的眷恋,赏我这么一个绝妙的南方小美女。

          大学毕业,天违人愿,两人没有在同一座城市里找到理想的工作。我把留在上海一家公司工作的机会让给万彩云,不得已,只得委屈一下自己,来到青岛这家机电专业性极强,大型骨干类的国企上班。当时约好,先干一段时间,她在上海站住脚跟,我就去投奔她;我混得好,她来青岛投奔我。

          时光如流水,她在上海,工作干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不太如意。大学毕业好几年,没有找到工作的窍门。如同把豪华的游轮开进水塘里,只能在那里转悠。摸不着潮水,至今走不上前行的正确航道。我在青岛,工作顺风顺水。然而,上海的工资高,大都会,她习惯了上海的生活。青岛城市小、工资低,虽然衣食无忧,但是城市生活还是和上海有一定的差距。我去上海困难,无法立足,她来青岛没有问题,只是她不情愿。

          如此两地好几年,跑累了,感觉兴味索然,打个电话都提不起精神。心理的距离拉伸到极限,双方撑得难受,如同小皮筋坠着个大秤砣,说断就断。预感万彩云有了跟人跑路的味道。

          就说滚床单吧,已经是很久的事。那次滚了一个多小时,不是我身体多么的好,而是我的身心实在是萎。力不从心,软里吧几,直到最后,盼望爆发的火山没拱破地皮。万彩云没潮没水也难受。两人各自滚到一边去,嘴里同时发出一声长叹。

          上周,我给万彩云打电话,说说五一节长假的事。问她来青岛呢,还是我到上海去?万彩云说,假日单位要加班,赶工期不放假。那么我去上海吧。结果她是哼哼唧唧,七说八说,意思就是不让我去。我感觉,这个电话打得有点多余,没有情调,像是一个爱情乐章的终止符。

          然而,万彩云是上天允给我的,怎么能撒手由她离开,这是我万万不能接受的。能有什么办法?化解我心里的烦恼,让她和我共始终。


          小时候,家是温馨的。上学后,老师和同学们是友爱的。上班后,大家都在办公室里埋头干活。有时候,同事们聚聚。但是单位里的情况就复杂多了,谁会那么纯纯地去交流,没心没肺地说话。单位是个竞技场,只有你想不出的办法,没有人家办不到的事。

          好在我这个单位的领导和同事还算不错,人际关系融洽。大家都是崇尚科技文化,靠技术说话。然而,再好的单位,也有犯轴的人。我就是,昏了头,把领导给惹毛了。

          事情是这样的。上周三,我跟领导说,配套单位的齿轮箱不能进了。减速机的壳子总漏油,下游的客户不满意。领导说,她再提醒对方,让他们改进措施,在质量上下点功夫。我说:你都跟他们说了一万次,怎么样,不还是那个熊样子嘛,开了算了。领导不高兴,脸一拉,不说话了。

          想一想,这话说得过分了,拿工作上的事压领导,脑子怎么昏到这个程度。联想到万彩云的事,失落的心情天天有。我没有把马姨当外人,就把心中的苦闷跟她说了。

          马姨说,上次她送我没有要的那支人参,放在柜子里。拿出来,送给领导,跟领导道个歉。就说配件的事,随口说的,自己在青岛没有亲戚朋友,更没有客户。做徒弟的,跟师傅肯定一条心,这是人品的事。自己这点本事都是跟领导学的,领导就是师傅,师徒如父子。说话不周全,恳请领导谅解。马姨还说,我的领导,是食堂主任的老姨,亲的。我若和领导关系弄拧了,她的日子不好过。看在她端的这个饭碗上,我若能低个头服个软,也算是帮她的忙,拉了她一把。

          别看马姨这人,一个农民工,情商真是了得。按她的提议,我跟领导一说,人家直接笑了。什么也没说,收走人参后,从厨子里,拿出两斤海参递给我。

          马姨说过,她曾经是个老板娘。男人在老家开过石场,常年有六七个干活的工人,手里有过几十万块钱。

          四年前,有一个朋友,想和她男人合伙去南方开矿。男人就把家里的石场处理掉,拿着钱去了南方。然而,南方太乱,有人总欺负他。

          最后,在一次打斗中,朋友让人给打死了,她男人算是捡回一条命。然而残废了,让人打得下半身没了知觉。

          回家后,想尽了办法,没有治好男人的伤。家中的积蓄花了个精光。

          走投无路,她把孩子和男人交给公婆,自己出来打工,多少挣点钱,养家糊口。

          这天,马姨看我拿回来两斤海参,听我说事情办得很好,就十分地高兴。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似乎天上掉下来个大宝贝,砸着她的脑袋,兴奋得手舞足蹈。

          一个周五,她鼓动我说,晚上喝点酒吧,明天没有什么事,睡个懒觉。看我没有态度,她又接着说,从没见过我在家里喝过酒,喝点吧,她跟着沾个光。这么说,我就不好拒绝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桌菜。有大虾,还有螃蟹。有蛤蜊,也有海螺。有香肠,还烧了条黑头鱼。上了一只烤鸡,又炒一碟四季豆。从厨房里搬出两大箱青岛啤酒。

          看着马姨一脸高兴的劲头,我举杯祝福她。这个大半年,她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在青岛落下了脚,有了一份工作,月月有稳定的收入,她把钱转给公婆,安顿好一家老小的生活,还能让小嫚(她女儿)读书无忧。她说,小嫚学习成绩不错,级部排名靠前。我为她高兴,连干好几杯。

          马姨酒量不错,而我两瓶酒下肚,有点晕乎。马姨说,她大我几岁,叫大姐就很好。我说,还是叫你马姨吧,一是叫起来顺口,自如。二是孤男寡女住一屋,姐弟称呼,外人看着也不好。

          马姨笑一笑,没说什么,她把话题岔到我的女友万彩云身上。鼓励我五一节一定去上海,不管对方同意不同意,都应该去。让她知道,我是十分地在乎她。她不陪不要紧,我就逛逛街,或者去找上海的同学玩。千万不能去见女同学,免得让万彩云吃醋。

          马姨这么讲,给我打了鸡血,很想跃跃欲试。桌上的鱼肉味,变为女人香。几杯酒下肚,看着马姨怎么和万彩云一个模样,我是不是醉了,不能再喝。马姨说,不喝了,说说话,吃点菜。她去厨房把鱼放在锅里炖一炖,做了两碗酸辣汤。

          不知道是她有意引诱我,也不知道是我好久不近女人香,时间长了有点旱。我眼睛傻傻地盯着马姨看,她给我端鱼汤时,身子好像轻轻地在蹭荡着我。接过鱼汤后,我连着一口气喝了下去。看马姨还是贴在我身旁,我就握着她的胳臂,用力把她推回位。

          然而,她的脚动都不动,像被钉子钉在了地上,牢固得融为一体。我只好加把劲,她就把胳臂顺势向着怀里收。我的手自然触及到她那柔软的胸口。女人的体香,如同一缕烟,直往我的鼻子里面钻,我就有点把持不住了。马姨就势,把那个火辣辣的脸,贴在我的脖子上。我们俩拥抱在一起,我不知道她是马姨还是万彩云,我能做的就是展示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本色。


          说是睡懒觉,其实就是我在睡。醒来后,我眯着眼睛,歪着头。想起夜色中,放纵的灵魂,愉悦的肉体,反转到情感上的困惑,人性的堕落,只得懊恼地抱着脑袋蜷缩着身子,心中滋生了无限地悔意。感觉所作所为是那么地龌龊。

          马姨早早地起了床,收拾好卫生,冲了一个热水澡。她看到心情压抑情绪低落的我,走过来,顺势坐在床边上。一边抚摸着我的脑袋,一边跟我说,昨晚她太冲动了,希望我能谅解。让我对这事不要太在意,她只是一个过客。

          她说,我是她的恩人,盼望着我能和万彩云早点结婚。自己现在托我的福,生活安定了,岁数不大,有个青春的小尾巴,身心一放松,难免有了骚动的想法。干的荒唐事,有点出格。

          她又说,家里那人残废了,自己好多年没有男人,实在是很想要。酒精上了头,是她乘机欺负了我。

          听她这样在解释,我也没有回她话,感觉不知道能说什么。见我没搭理,她就侧过身子躺下来,一只手心靠着我的后脑勺。接着继续对我说,很久没有去上海,吃过荤的男人,放松一下也很好。人要是总憋着,对身心都不好,早晚会憋出毛病来。说着说着,她随手撩起了上衣,把胸贴到我的嘴唇上。

          这个熟透的女人,如同流着甜汁的水蜜桃,依靠语言、肢体、躯体交汇作用,轮番进行,娇柔顺从,又一次释放出饱满的诱惑。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往前走。这天吃过晚饭,马姨拿出一个女式包,让我看看怎么样。很好,真漂亮,出门拿着很不错。看着品牌和做工,我对她说。这是一个LV牌子的女式包,奢侈品,正宗货。很吃惊,哪里来的。她说这是给我的,下周五一节放长假,让我准备准备去上海。拿着这个包,送给万彩云,女人要多哄哄,这个包也许她喜欢。

          马姨的这一举动让人很感动。我走过去,想要拥抱她。马姨身子往后退,双手把我往前推。她说,要停一个礼拜的工,让我加满一车油,有劲去找上海的万彩云使,让那个小蹄子站不起身来,迈不开步。

          马姨说出这样的话,我就有点不愿意。万彩云是我初恋的人,是我心里的一块美玉。我不容忍有人去践踏她,去亵渎她。看我不高兴,马姨抬手拍我一下说,以后不开这样的玩笑了。

          她说,食堂主任上天吹嘘说,LV包多么多么的好,她就让主任帮着买了一个。隔日,主任拿来一个给她看,问她怎么样。就跟电视广告里的一个样,小嫚提着真好看。大小、款式、颜色都很好,她要了,就给主任钱。主任说,给个半价就行了。说实话,这个包是人家送给亲戚的,没花钱。拿个半价吧,也是为了今后还人情。

          马姨的话,我听蒙了,好半天才反应得过来。我说,这钱我出,我的工资高,而且日常花销少。我看你也喜欢它,你就留着自己用。问问主任,现在手里有没有包了,如果有,再来一个,钱也由我出。

          马姨说,这种包,她怎么能拿得出门。一个打工的,衣服干净点,搭配得顺眼点,出门拿个塑料袋,或者背个买菜的包,就很好。LV包,即使她拿着,人家也以为是个假货,身份不符。万彩云就不一样,一个上海小姑娘,提着LV包,到淮海路上逛逛街,去浦东陆家嘴办个事,那个带劲样,肯定很高兴,心里一定想着咱家里的这位好后生。

          我说,马姨你是不是吃醋啦!

          她赶紧过来抱紧我,对我说,吃人家小嫚什么醋嘛,一个大老婆子,托我的福,过上像人一样的生活,一辈子要感恩。

          我说,马姨这让你委屈了。

          她说,千万不要这样说。家里男人废了,不能尽人事,没有雨露滋润,男人早就让她走,她能去哪里。走,这个家就完了,老少一家子,缺衣少食,日子过得怎么样都不敢想象。不走,家人有希望,老的岁数大了,小嫚也就成年。她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有了她,家就在。她能做的,就是出来打个工,挣点钱,补贴家用。努力把日子过得好一点,让家人有个好盼头,不让村里的邻居讲笑话。


          我说,马姨我这人没个底线,做人很操蛋,是我欺负你这个孤身的女人,我不是人。马姨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话。但是,我要说,我也对不起人家万彩云。多好的一个姑娘,我在青岛背着她,有女人了。要是让她知道后,肯定瞧不起我,在她的面前,我会一辈子抬不起头。

          马姨说,我想多了,每次她都让我留在她的房间里,不会去我那里拉下手。我那间的房子,是纯洁的,固有的。那是万彩云的,不会去冒犯。

          她和我只是有限的生理关系,不会有爱情,永远不会。假如有情,也只是我对她的关照和她的感恩之情。


          去上海,万彩云早就撂下话,告不告诉她,都没有意思。我乘着飞机,飞到了浦东,在她住的附近小旅馆里定个房间,先安顿下来。然后发个短信,告诉她我来上海了,有时间晚上请她吃一顿。好在不久,她回个短信,允诺晚上见。

          下班前,我去她们公司的门前等。见她出来,领着人上了出租车,直奔饭店。和预想的一样,她没有不高兴也没有甩脸。有一搭无一搭地拉几句呱,互相小心地捡着对方高兴的话说。吃饭吃到中途时,我说:给你带个礼物,你看看。

          她说:哎呦,太阳从西面出来,吓死人了,还能想着给我买东西。

          看样子,她很在乎。也验证我以前做错了,了解女人不到位,不懂风情。以往每次我只给她一点钱,没有陪她逛逛街,牵着手儿购购物。我对她的爱是真诚的,但爱恋的故事都是过去时,爱情专业我算没毕业。没有马姨的点拨,我是发现不了爱的新天地。

          正当我抠抠索索掏包时,猴急急的万彩云,上前一把薅过去。边看边说:什么宝贝东西,我看看。她把眼睛睁得雪亮。真的假的,LV好喜欢啊。她说着说着,站起来,拿着它走两步,颠哒颠哒,坐下来,摸索摸索,里里外外看个遍。看样子,这个事,我办到点子上了。

          五一节大清早,万彩云把我叫起床。让我赶紧去把旅馆的房间给退了,然后,回来吃早饭,陪她去加班。我说,不用退了,顺便帮单位办个事,算出差,你等着,我去买早饭。她是真的很高兴,自言自语道:自来上海后,今天这是第一次,竟然有人会去给我买早饭。她那一脸的幸福样儿,暴露无遗。

          离开上海前,万彩云说,都怨她不争气,在上海没混好,拖累我了。命中没有富贵,不去强求。让我回上海工作吧,早点安定下来,准备结婚。岁数也都不小了,不能再耽搁,父母亲也是总追问,没有交代也不行。我想想也是,青岛这个“深坑”不能待了。待下去,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或许这个绝配媳妇真的就没了,这不要我的命。我让万彩云帮着看看,有适合我的单位需要人,工资低点也接受,先干着再说。实在没长进,可以跳槽。误了万彩云的青春,我怎么能担负得起,难不成我这一辈子打光棍。

          回到青岛,节后上班第一天,单位里传遍了,我的领导被提拔成公司的副总。午后,领导过来看看,大家逐一给她道喜,她也一一笑纳。走出门时,她还随手啪嗒啪嗒我的肩膀,鼓励我好好干。

          下班回家后,我看马姨在厨房里,估计在捣蒜,叮叮当当、呱嗒呱嗒,声音不停地直响。我看桌上已经摆上六个菜,四热两冷。酒也备好,杯子已到位。心想,这是什么节日,还是有什么贵客,马姨怎么没有跟我说过。我叫一声马姨,问她做这么多菜干啥?

          马姨从厨房探出头来跟我说,祝贺一下,今晚喝一杯。我说祝贺什么?马姨说:你还装,祝贺你呗,还能祝贺谁!我说真不知道。她说:你提拔啦。我说:你胡说,我们领导提拔啦,你是弄错了。

          马姨走出厨房,认真地跟我说:你的领导提拔啦,你也提拔了。今天一上班,主任就悄悄地跟我说,放假期间,公司上级领导开会研究了,提拔你的领导。会后,你的领导专门找了董事长,推荐你接替她。先提副处长,以副代正,主持工作。

          马姨接着说:你领导跟董事长说,一层楼的职工中,就数你能干、会干,所有的问题都难不倒。说你不愧是个名牌大学生,干爽爽的实在货。董事长也喜欢你,说你业务好,人也不错。一米八五的大个头,长得结实。举办运动会,每次都是护旗手,一看很阳光,代表着公司好形象。他当场表态,让人事部组织材料,今天上会研究。

          马姨又说:就在我下班前一刻,主任收到消息。成了,你的任命通过了。主任提醒我,让我想着,你能当官,都是他老姨的功劳,不能忘本。

          马姨还说:我替你表态了,我说我这外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你放心,也请领导放心,日久见人心,他会感恩领导一辈子。

          我掐一掐自己的大腿。疼,确认这不是梦。我立马给师哥打电话。师哥他早我三届,是我们董事长的秘书。他说,知道我要问他,没想到问得这么早,是不是有内部的线人啊,这事属实。我对马姨说:你真行,比我知道得都多。马姨洗干净双手,走过来,搂着我的脖子,亲了我一口。我就站着,在餐厅里,从她的后背抚摸到前胸,两个人谁都没说话,热乎乎的身子和滚烫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


          自从我干上处长后,工作明显重了。有时上级组织开会,有时我组织开会,开发项目组织攻关。接待政府主管部门,参加各种考评。还去合作单位考察走访,去外地出差。如在大家庭里做家长,没个消停的时候,工作多去了,每天的活安排得满满的,我活成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时间总是不够用。

          过了一段时间,工作稳定后,我把情况告诉了万彩云。动员她还是来青岛吧,结婚后,两口子齐心协力,日子一定会过得很好。

          万彩云抱怨说,这才几天就把主意给改了。要是去青岛,同学们以为她在上海混不下去。提起这件事,多没面子。再说,青岛发展的潜力毕竟比上海差,今后的路长着呢,还是在上海工作有前途。看样子,她还是不想来青岛。

          我换个思路说,现在职务上去了,我的薪资提升不少,在上海先买个房子吧,安下个家。让她有时间出去看看房源,有合适的,双方凑一凑,做个首付,贷款买一套,回头再慢慢还。万彩云说,这次总算说个像样子的话。有房子,结婚后也算是有个自己的窝。话这么一拐弯,万彩云也就很高兴。

          天越来越热,气温持续升高,上海人的衣服能脱的都脱尽了,万彩云跑到青岛来避暑。我开车领着万彩云,开心地去兜风。

          我们去登州路啤酒街,撸肉串,吃蛤蜊,喝着刚从街旁厂里拉出来的最新鲜的青岛啤酒,听着一支支曼妙的小夜曲。闹中取静,在那露天的桌子底下,她把一双抹着红色指甲油的赤足,伸到我的腿上,顶着红头脑袋的一个个脚趾,在我手中舒展地裂开大脚丫,演绎着一对鸳鸯戏水的故事。

          有时候我领着万彩云洗海澡,去第一海水浴场。我们比赛,蛙泳、自由泳、仰泳、蝶泳,交替进行。我给万彩云改姿势,万彩云教我换气新方法。

          星期天,我们去北九水,在朋友家里吃农家宴,喂小狗,采崂山茶。去东海路上的海信广场看服装,吃冰淇淋。

          我还领着万彩云去平度。我们爬到山巅,盛夏酷暑中,竟然梦想着大雪纷飞时山里的情景。回忆着大学时代的生活,想到节日晚会上,我和她共唱的歌曲。我们在山上学着陈慧娴的舞台形象、陈慧娴的腔调,用粤语唱《飘雪》。唱着唱着,突然觉得万彩云泪眼盈盈。歌入心中,触景生情,投入感太强。在这深山悬崖峭壁上,跟我老家人唱的《孟姜女哭长城》一样,凄凉的调子传遍四方。这里没有外人,只有低垂脑袋的树木,和哀声叹息的小草,也许石壁它能崩裂,当然不会有哭塌的长城。看她头上插的一枝枝红、黄、蓝色的野花,想起飘飘的落雪,心疼的感受让人挥之不去。我们相识同居好多年,风雨兼程,至今还没成家。不要说女生,拿我一个男人来说,站在这高高的山巅,该想到的是婚姻。于是,我立马叫停,让她把歌声打住,提议一块去喊山。我们对着四面群山高呼,我们许愿,我们祝福,变着花样地狂叫,比谁嗓门高,听谁回音长,努力冲淡刚才滋生的忧愁。我们又去看魏碑。我跟她说,对面的莱州下碑文字磨灭得轻,比这上碑的字多、字大,看起来更清晰,下次去那里赏玩。万彩云说,山东的文化真是好,齐鲁青未了。

          有一次,我们去西海岸琅琊台景区游玩。我说两千多年前,这一带,有个越国的都城,如今黄土掩埋,杳无音讯,现在只有这个秦始皇登临过的琅琊台。我要学习秦始皇的精神,励志图强,和万彩云共创美好的未来。她说,学秦始皇不好,要学徐福,求长生不老。

          我说徐福是不是个光杆司令啊,他没个老婆。万彩云说,不是有三千童男童女嘛。我说人家是儿童,且都配好对了。万彩云说,也许老祖宗弄错了呢,童男女就是处男处女的意思吧。再说了,东洋女的多的是,你们男人不就是喜欢东洋女嘛,没事爱看个小电影。

          我说那是他们,不是我。万彩云抓我一把裤子,小声说:看你的鸡吧都歪脑袋,没少干坏事吧。她一说,我就有点心虚。然而,心虚嘴不能虚。我说,这是在学校上学时让你给虐的,年轻时伤着啦,老了能不歪嘛。

          我很佩服马姨,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超强。万彩云住在隔壁,一个屋檐下,有时我都会脸红,总有点忐忑不安。马姨却能运作自如,主动地伺候我和万彩云,做得滴水不漏,就跟真的姨婆婆一个样子。

          作为女人,万彩云有点敏感,试探我好多次,也去试探过马姨。有一天夜里,进入高潮时,她突然故意行为放荡,长呼短叫。隔壁的马姨把这些事烂在肚子里,静如处子,悄无声息,一宿无恙。

          国庆节,我去了上海。和万彩云看看她意向的几处房子。上海的房价太高,人穷志短,不敢有过高的奢望,好地角不敢考虑。我们选择一个城市的边缘区,那房子是顶层两居室,就我们的条件,能有自己的房子就很不错。

          想着城市发展快,过几年,那里也许会是地区的中心,感觉会有升值潜力。双方年纪轻,上顶层就算锻炼身体。然而,话是这么说,感觉还是对不起万彩云,总是有种负疚感。接着付了首付,房子登记在万彩云名下,贷款双方共同还。办好手续后,晚上又去小馆子喝了一盅。

          酒至半酣,我说顺便明天把婚给登记了吧。万彩云说,登不登记无所谓,反正也没有耽误过我的浪。我说,是我们的浪。万彩云说,她没有,她是一潭深水!浪的是我,她至多在我浪的时候,翻几个涟漪。这潭水,她会守下去,只要我一个浪。我说,好,那让我们举杯浪一个。现在许下诺言,我要领着你走在洒满金色阳光的路上,给你一生的幸福。如同两匹骏马,在和风轻拂下,鲜花遍地时,青草香味环绕中结伴前行。

          碰杯后,酒下肚。万彩云说,下次和我登记吧。她同事讲,婚姻大事,要选日子。万彩云又说,我们是搞技术的,不会相信“迷信”的东西。但是,谁不喜欢吉利,我们也要讨个吉利,选一个日子很有必要。上班后,她去问问同事,找大师算一算,一定要择个好日子来办喜事。


          秋凉后的一天晚上,我和马姨吃着晚饭。吃到中途,马姨捂着嘴跑进卫生间,大声地呕了起来。我随后跟着,问她怎么了。她手从身后,向我摆,并说没有事。过了十几分钟,她出来后坐下来,接着吃。见我还在那儿愣着,就跟我说,怀孕了。我说,是我不好,过两天去打掉吧。

          马姨说,不怪我,是她故意留下来的。我抬头看着她,真是惊掉下巴了。我说:不是说好的,不给对方添麻烦。你这么做,让我怎么办,我是一个单身汉,怎么能有孩子嘛,再说也不能和你结婚啊。

          马姨说,所有的事,都不需要我管,她就想留我一个种。安排好了,在青岛,有人问,就说她回老家怀上的。生下的孩子让她妹妹抚养,她出钱。等着肚子大起来,她妹妹就把东北的人参园子给卖了,来青岛陪她。妹妹的工作她也帮着找好了。在老家,有人问,就说孩子是她妹妹在路边捡的。托亲戚上个户口,老家农村人,谁会弄得清这些事。

          我说:没有这个能力,你清醒点。家里的小嫚等着钱花,其他老的老,伤的伤,你收入不高,过几天好日子不容易,一定要本分。

          马姨说,让我放心,不会添一点麻烦。钱不是问题,她家生活没有问题,今后孩子的生活也没有问题。

          我说,怎么会没有问题吗?马姨说,不给我添麻烦,许多的事,她都不会给我讲。

          我是没有办法了,肚子大在她身上,那是鲜活的两条命,总不能去杀了她。后悔死了,留她住家里,引狼入室,好心没有得好报。自己也有问题,让马姨钻了空子。这个坏娘们,只靠两颗红奶头就把我给绊倒了。如今我是说不清,道不明,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个娘们不是坏,她是一个字“狠”啊!

          近来,单位也是不平静。不久前,处里有个老职工,不知道谁惹他,骂骂咧咧一上午。他是东北工业大学毕业生,业务水平没说的,然而脑子就是一根筋,想的和人家不一样,平常喝酒大家不叫他。我会偶尔和他说说话,耽心他会憋出啥毛病。

          我是让他骂个够,骂完之后叫他去我办公室。我说:你是县里高考状元郎,东北工大毕业生。老家人知道你在骂大街,这个老脸往哪放。有啥要求跟我说,解决不了找总经理,还有董事长。不行也可找政府,还有纪委、公检法。大街骂完问题解决啦?这不是一个好办法。大家干活,养家糊口,公司是平台。不怕你笑话,要是在上海有平台,我早就走了。我和女朋友是同班同学,床单蹬破一大堆,聚少离多好几年。盼团聚,做梦都想回上海,不是去不了嘛。你要觉得不满意,可以另谋高就。但是,能去哪?你的桌前是东南大学的,左边是华中科技大学的,身后是山东大学的,都在安心努力工作,哪个不是一月加班十来天。你是老同志,过两年退休了,晚来早走也常有。你有水平,有技术,大家尊重你,不和你攀比。可是你要有个数,信不信,你今天辞职,明天我们一样干,什么事都不耽误。所以啊,你要消消气,不要总发火,这对身体没好处。

          我掏出一包中华烟,甩了一支给他抽,接着聊了一中午,总算把这事给摆平了。

          我知道处里还有许多人有意见,他们没有讲出来。这些意见主要对着公司里的高层领导们。见不到领导,他们的火气冲我来。这也不过分,我应该有涵养,有火就让他们发。

          这样的事,其他部门也如此。因为公司对外协作业务,都让领导们给垄断了,瓜分了。领导捞到好处发财了,有人眼红气愤不过,做些过激的事,也是有原因的。

          我的领导就是这样人。和我们公司合作的一个单位,生产的齿轮箱,质量不稳定,隔三差五捅娄子。这里面没有猫腻吗,让谁想,都是不正常。我曾跟领导提建议,惹得领导不愉快。多亏马姨的介入,取弯顺直,才和领导的关系缓和又拉近。

          那个合作单位的领导,大家叫他吴胖子,我也熟悉。有一次,送我一套别墅,我没要。磨叽大半天,最后把房产登记资料和房门钥匙扔在我桌上,逮住机会摔门跑了。

          我把资料和钥匙都毁灭了,没有去过那别墅,不知道它在哪里。我想,领导对我有恩情,不能跟她撕破脸皮玩虚的,该帮的忙一定帮。但是原则性的问题,我要拿得准。违法的事,我得留心眼,想着法子一定要去规避他。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不知道能不能躲得过去,斗过他们这帮老狐狸。


          转过年的四月初,我去上海。去上海,既有温存之意也有依依不舍之情。单位安排万彩云去法国学习两年。我和她是团聚,也是给她送行。

          万彩云请大师算出日子,我们商定六月十六日去民政局,办理登记结婚手续。五一节假期准备准备,登记时,请双方老人,叫着几个同学和万彩云单位的要好同事吃顿饭,宣布一下夫妻关系。现在安排出国,这太突然,计划全都乱了。她下周要出发,登记的事只好再推迟一下吧,用万彩云的话说,登不登记,也不影响我的浪。

          我给万彩云十万块钱,让她置点行头,余下的留着在国外花。虽然说是单位公派,穷家富路,有钱以备急用,也是必要的。

          在上海那几天,我和万彩云白天逛店购物,晚上装箱打包。我嘱咐万彩云在国外保重身体,注意安全,不要节省,缺钱我会立即汇过去。并约定学成归来,立即登记结婚当新娘,早日生个大宝宝。

          万彩云缠紧我的手,拇指画着圈儿捻摁我手心。脸是依着我胸口,仰一仰头,用那迷离的双眼睛看着我,拿着醉软的话儿跟我说,她会常打电话的,要查我的岗。要我方便时候回上海,收拾收拾卫生,把衣被拿出去晒晒。新家常开窗,透透气,显得有人气。想她时,回家看一看,夜里一定能梦到。

          女孩子柔情细腻,一缕缕地甜蜜爱意,让我泪眼娑娑。走前那一夜,我俩叠在床上睡一宿,万般情意的表达都没用到一个字。

          从机场回来后,我是一天没下炕,在家两天没出门。看那儿都有万彩云的身影,都有她留下来的芳香气息。

          正为女友离别而惆怅时,我们的单位遇到了大事。去年和印度的一家公司做了一笔买卖,货交了,款没有收回来,他们破产了,一千多万的美金没戏了。我从上海回来后,帮着我们讨债的法院,将这个结果告诉我们的单位。

          拼市场我们主要靠技术,流动资金很少。这次亏了这么多,资金问题直接掐得我们喘不动气。运转困难,捉襟见肘时,彼此生怨。公司上下,士气不振,情绪低落。

          单位对非生产性的开支,能免则免,能省则省,这样也就是勉勉强强地把业务做下来。

          福利性的食堂首当其冲,马上就得关门。我认为这也好,马姨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高龄大月份孕妇,腰都弯不下去。在食堂里干体力活,有个三长两短,不是罪过嘛,一家老小等着她挣钱吃饭。再说,挺着大肚子,天天在领导和同事们的眼皮底下晃悠,人多嘴杂,什么话都会有人说,不避开怎么行。有食堂关门的理由撵她走,合情合理。马姨背我怀孩子,做事太狠。阴险而不守诺言的人,不可留。撵走她,是一举多得的事。看在肚子里孩子的情分,我帮她找个郊区的单位,干点轻快的活,也不算亏待她。

          回家后,我把停办食堂的事说给马姨听。马姨说,关门也好,她也不想在食堂干了,出去也不会少挣钱。单位的事惊人,马姨的大话吓人。我赶紧摸她的底,故意睁大眼睛,正正经经地对她说:马姨你说什么,出去干,你去哪?找工作哪有那么容易的,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单位食堂,干活不多,工资不少,吃喝免费,多少还有点油水,偷偷摸摸还能弄点外快。

          马姨说,吴胖子的公司在青岛有个办事处,她去跟着吴胖子干。昨天他来找过她,让她去办事处干副主任,是正主任的级别,和主任的待遇一样。

          这个吴胖子,一肚子心眼。估计早就打马姨的主意,太出乎我的意料。我问马姨:你也不懂业务,要说帮他们几个人做做饭准行,业务工作就算了,你怎么干。

          马姨说,先干副主任,有年把工作经验,业务就熟悉了。再说了,办事处不负责生产,仅是个拉买卖的窗口,为人办事灵活点,把机器的型号和基本参数记住就行。接到业务传给公司本部,他们安排生产。合同有经营部起草,法务部把关,后期技术保障及需要服务的,也由本部派人对接。

          马姨又说,她家开过采石场,做买卖有经验。她有初中文化的底子,常用的文字读识没问题,简单的文稿编写没困难,就是不懂电脑。吴胖子说,让单位的小嫚教一教,边学边干,现学现用,最多一个月,操作电脑不是问题。

          我还耽心她会耍赖不走,也怀疑自己的心是不是太黑,没想到马姨把出路讲得头头是道。我又问她,你们主任也去办事处?马姨说,主任回老家,去总部当办公室副主任,就是过渡,将来要接主任的位置。

          我说:听口气,好像你也准备干办事处主任。马姨说,能顶起来,就让她干主任。

          这个吴胖子,能闹妖。真不能小瞧他,别看木得木得的,鬼心眼不是一般的多。

          马姨的工作计划好了,地方也落实。没用操心,就解决了我的心病。然而,这事可靠吗?


          十一

          我们单位被检察院盯上了。据说公司里的腐败问题,他们盯了很久。早在春节前就已定性,节后悄悄地在行动,开始对腐败问题进行立案查处。昨天,检察院来人,把我的领导带走了,可以确定,她是回不来的。处里有的人很高兴。他们说,早晚会有这一天。有的人还故意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我知道,他们觉得,领导出事,我和她是一根藤上的瓜,坐牢是跑不掉的。

          市里有个地方,是检察院的办案点。这个地点从外面看很隐蔽,在里面看很开阔,有个院墙,院内一片房子,房前屋后,栽种不少花草。

          根据安排,今天上午九点,检察院的人约我去问询。刚进这个院子门,就有一个矮胖的男人,大声地呼叫我。我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反应有点迟钝。看着他,我走过去。他直面我,大声说:怎么了,到这里还不老实,有你老实的时候,还想摆出臭架子,没个死数,走。

          他转过身子往前走,看都不看我,进了一间屋,从一个写字台上拿出一个本子,翻几页纸,用手咚咚地拍着,让我登记信息。我刚登记完,他就抬头甩给我一个塑料袋。我愣着,不懂啥意思。他对我说:当老爷啦,是不是让人伺候惯了,嗯——,把身上的所有东西拿出来,统统装进去。

          过后,他在前,我在后,进了一个房间。一进门,他就迅速转身,抬手一下子把门给关上,一屁股坐在靠门口的单人沙发上。整过房间被灯光照得雪亮,感觉没有一个出口,也没有一扇窗户。右前方是个黑色的桌台子,台后面有两个人在那坐着。一个年轻的,让我坐到左边的沙发上,要我把左扶手上的板扣到右扶手上。这样,就把我圈在沙发里。然后,一问一答,他把我的基本信息录在电脑里。

          那个年长的开口说:有一些蛀虫,吃着国家的,用着国家的,拿着国家的,还坑着国家。这些都是法律所不允许,政府所不允许,也是老百姓所痛恨的。他说我的老领导就是这样的人,有的问题已经查实,有的还在查处中。

          他要我把单位的情况回忆回忆,想好了,如实说。开展业务时,谁去接的活,怎么拿到手,怎么发的包,是谁中的标,中标用了什么办法,都有谁知道。按时间顺序,一个一个地说。重点把公司里违法的事,都说出来。是谁主使的,是谁承办的,是谁协助的,是谁得到了好处,钱和财物哪去了。

          人都走到这个地方,话也说到这个份上。我静下心来想一想,这七年多来,都干些什么。我从技术员说到工程师,从工程师说到干处长。我和谁做标书,请谁吃过饭,还有谁拿过什么纪念品。我从头说下来,大约说了两个小时。

          那个年长的说,就这些。我说,就这些。那个年轻的,突然凶狠狠地敲打起桌子来,啪!啪!啪地连拍好多次。大声跟我说,这一上午,是来听我满嘴跑火车的,简直胡说八道。检察院是来评劳模的吗,把所有违法的事推得一干二净。他走到我跟前,大着嗓门,直接对着我的耳朵眼子吼。说我这样不老实,大牢有我坐的。让我少扯鸡巴蛋,他们不会放过我。他还说,见得多了,八十多岁的老狐狸,检察院都能撬开他的嘴。玩侥幸,等着瞧吧,有我苦头吃的。他要我老实点,说实话。

          我说,真的就是这个样子,我怎么敢对你们说假话,你们可以去核对,我以人格做担保,如有一句假话,任凭组织处理。那个年长的说,他们会去一一核对,说假话,必须承担后果,要我继续想。然后,他起身,合上手提电脑,两人点个头走了。同时,进来两个人,给我拿来一份午饭,放在我的沙发挡板上。

          那两个人在看守我的时候,彼此吹着牛。说一个什么人,昨晚不听话,让人家给打得满头是血。还有一个女的屎尿拉了一裤子,还有什么什么的……

          另一人接腔道:和检察院的人玩心机,吃亏的是他自己。去年一个男的,本来犯的是个小事,至多就是办他个开除公职。会办事的,老实点的,也能对他从轻处理,定个处分算了。然而,那个家伙很坏,百般狡赖万般推责,还幻想给检察院挖坑,结果被从严处理,直接双开,判他五年徒刑。他老婆长得那个性感,纹丝不动,给人一种花枝乱颤的错觉。现在完啦,媳妇早让一个粗人给睡啦,成了人家床上的大白菜……,检察院把事办得那么地完美,就如寒冬时节冰凌尖上的一滴水珠,晶莹剔透的表层一点点地往外胀,突然叭的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些黑白无常,太敬业了。听听,他们是变着法子冲我来的,想要吃我的大瓜。佩服了,这样的对手也是值得尊重的。他们心里认准我是一条鱼,在下一套组合网。我怎么会让他们给生吞活剥掉,那怕是为了万彩云这个心上的人,也要顽强地撑下去!我没有吃饭,实在是没有心情,怎么可能吃得下饭嘛,只能闭着眼睛平着气。

          无论他们怎么诱导,我的思路不会随着他们乱跑,我有我的策略。我的灵魂像天空中的一只飞鸟,四处逍遥。我想到天堂,还有地狱,想到万彩云,还有马姨。想到香港路上的灯红酒绿,还想到冰天雪地里一个大年三十的下午,农村来的四十多岁的女人推着一车萝卜,在一个小区门口瑟瑟发抖,期盼着年前能有一个好心的人,把她萝卜买走。我想到老家有年迈的父母,还有马姨肚子里的孩子。我不知道哪里是我的驿站,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个归宿。想到小时候,坐在学桌前,偷看窗外的一枝杏花。又想到下河摸鱼时,掉进水下没顶深坑即将淹死的幻境。想到掏鸟蛋时,遇到马蜂的追赶,还有老领导亲切的微笑和那个吴胖子的死皮赖脸。想到我有一颗纯洁的心灵,也有一副狡黠与龌龊的心理。

          我没有做过对不起谁的事,也没有跟人结过仇。这帮狗日的,不该是有人想落井下石吧。

          我想或许我是一条既丑又蠢的狗,被人抛弃在泥水中。夹着肮脏的尾巴,用尽力气向着岸边游。乞求一条生路,希望有人能拉我一把。然而,一条丧家的乏走狗,谁会来拉我?

          如此下场,是我选择的结果。只能这样任人无妄的猜疑,和随意声声斥责……

          我的身子似乎抖得筛糠,心已疼到窒息。

          就在我那孤独的灵魂随波逐流,有踪无踪有影无影之时,忽然听到有人在问话:“怎么没有吃饭?”

          我立即睁开眼睛,挺挺身子。回话说:不饿。就见上午那位年长的人,向着桌子后面,边走边问。跟在他身后的还是那个年轻的人。年轻人的话也跟着上来了,他问我:想好没有,想好赶紧说,就看你态度。检察院的人不怕耗,检察院干的就是这个活。你若有个好态度肯定对你有好处,认定责任时,那会考虑你是主动交代的,还是被动地让检察院查处到的,还是人家举报揭发出来的。态度好坏直接影响到处罚结果的认定。好、坏态度任你选。

          年长的对我说:看看,你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处长,每年都有上亿元的经手资金。有权有势,没少有人巴结你吧。配合好了,交代清楚了,你该干什么还是去干什么。否则,像你这样优秀的大学生,这么好的工作,有着美好前程的人,问题就大了,谁也帮不上你的忙,再有工作能力也瞎了,不能让你干下去。

          我说,我们的工作都是走程序,相互监督,共同分担风险。年轻的说:你就吹吧,以为处里的人都是瞎子吗,举报信一大堆,没有个线索检察院的人能陪你玩。你们走的这些程序都是假的,明眼人能看不出来。

          我说,我不和你论对错,我只能说这个是事实,事实就是这样。他们不搭理我,在电脑上写和改。改完后,打印出来让我看,核对无误后就让我逐页签字摁手印。年轻的跟我说,我这个情况是过不了关的,明天还得来。

          第二天,换了两个人,接着问。这次目的性很强,他们主动地问我一些具体的问题。比如:吴胖子送我东西没有,我是怎么处理的,我都一一作了回答。我说:有的东西我没有接受,有的东西推不掉,我就留在处里用作公用。数量多的,我就转给工会,作为职工的福利。不多的,我就把它作为接待用品,或者是给职工加班时使用。为了省钱,有时候,还会拿出来给工会用于解困、帮扶等。

          接下篇 》》

          分享到:
          责任编辑:静愚
      Processed in 0.092(s)   10 quer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