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阅读的人大都有购书的习惯,只是购书又因喜好与经济条件的不同,购书的方式便有了若干种选择。当然,这跟“淘书家”不同,“淘书”更专业,是更具眼光的收藏者,一般人作不到。我曾跟着一些前辈和行家去过北京的潘家园,上海的老城皇庙,广州的一德路,南京的夫子庙,成都的送仙桥乃至香港的荷里荷道游弋,学着去“淘”,别人满载而归,我却空手而回,说白了,有眼无珠。只是并不懊悔,因为转书摊的快乐永远无法用其它形式代替。在伦敦、在马德里、在纽约、在威尼斯我也逛过古董街的旧书摊,那些花花绿绿的洋文我一个都看不懂,可是瞎转乱翻依然滋味无穷。在新德里,我买过一叠旧杂志,其中大多是旅游和服装类的介绍,全是英文,可至今翻起来依然十分过瘾,不少图片既美又珍贵,每次翻阅都令人激动。甚至不愿示人,怕外借难收。
青年时,家境不好,连基本生活都难以保证,购书自然便是一种奢望,但我仍控制不住购书的欲望,常常留连于一些地摊,花许多时间去折腾,有时逛上好几次才能下手买一本不忍再讨价的旧书。可在那时看来,却已经近于奢侈。旧书买回来便八方去找好的画报纸来包书,甚至还要写上“阿年藏书,概不外借”的字样,还会盖上一方自制肖形章,余兴未尽时,还会自制书签夹在其中。那时不懂什么叫藏书票,如早有知,恐怕还会有更多的讲究。
文化革命期间,有一次到造纸厂看露天电影样板戏,偶然在化纸浆的车间发现了宝贝,在那里废旧书堆积如山,尽管这些废书报在“除四害”之后已无多少可读价值,但只要有耐心,仍可以找到宝贝。自发现这个矿藏后,我常常偷跑到那里去寻宝,一段时间下来,还真捡了些好东西回来,像《人间词话》、残本《唐诗三百首》、《约翰·克利斯多夫》下集,泰戈尔的《飞鸟集》,好些《文史资料》、《美术》、《富春江画报》……好几次险些被值勤的工宣队抓住。盗宝的风险实在太大,可那时不知哪里来的豹子胆,稍有机会便蠢蠢欲动。直到父亲再次被揪斗,母亲被现管,我才无可奈何的停止了这种“疯狂”之举,因为一旦出事,这株连的后果便是全家覆灭!
文革后,环境一天天好起来,只要稍有一丝余钱,便去购书。那时政治刚刚解冻,买一两本好书得排几个小时的队,有的要内部购书票,要八方托关系,不管多困难,我总能想到办法,总能买到好些别人买不到的书,因此常常让周围的人羡慕不已。
购书成了我解决精神饥饿的最佳选择,甚至显得有些狂热。对买什么书,没有定准,古典的、现代的、中国的、外国的、文艺类、文史类甚至哲学类,只要别人说好的,就拼命去找,好些时候甚至是借钱去买,我这些举动让家里人感到吃惊,可谁也不敢劝我,因为在他们看来,我是在发泄,发泄什么?为什么发泄?又没有人说得清。
坦率地讲,书买了不少,可一大半我都看不懂,也没有时间去看,说压书箱,倒有几分贴切。有了这一大堆一大堆的书,我心里仿佛变得踏实。有人购书是为了装门面,但我买的书却要偷偷藏起来,怕给人看,倒不是怕别人笑话我看不懂,是怕别人借,怕被人偷,在我看来,这是我最大的财富了!
一个小学生,如此狂热地购书,是什么心态,没有人给我作过分析,连我自己也说不明是为了什么。如今清理书柜时还会发现那个年月留下的冲动。好些书至今我也还没有读过,恐怕日后也没有机会或是兴趣再读,又舍不得扔掉,因为这些书是那个历史时期的纪念。
我认识几位藏书家,到他们那里作客如同到了书店,到了图书馆,当然我是指规模与形式,其环境自然远胜一筹,实实在在是一道十分别致的风景。能在这些书斋清坐,像是泡精神“氧吧”,无疑是一种陶冶,叫人爽心。
在欧美发达国家,几乎家家都有书房,连儿童也有专门的读书天地。在中国,书房却成为了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理想,绝大多数家庭能有稍大一点的卫生间,稍宽一点的厨房,可以透气晒衣服的阳台已近奢侈,哪还敢谈书房。如今书房也不是梦了,这几年新建的住宅几乎都考虑到书房这一功能性的设施。各报刊、出版物也开始介绍中国人自己的书房,报刊有“名人书房”、“艺术家书房”、“书房风景”、“我家的书房”专栏。《书房——美丽的风景》、《作家的书房》、《小小书房》等书籍应运出版,不难看出,随着经济的改变,社会的进步,书籍越来越成为现实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精神粮食。从“读书无用论”又还原为“人类进步的阶梯”,虽然是老话重提,却更具有了时代意义。
也有人说,书没有读几天,肚子里没几点墨水,搞什么书房?还说搞书房是跟风,装风雅。对此我倒以为,能用书装门面也是一种进步,跟这样的风儒雅得很,这比用珠光宝器装点人生要强之百倍。地窖储藏粮食是为了备用,为了满足人的物资需求。购书则是为了解决精神饥饿的储备,从这个意义讲,书房的实用价值可能还远远超过了健身房,所以不可勿视,更不可小视。
我依旧保持着逛书店,购书的习惯,无论走到哪里,逛书店总成了首选。美中不足的是书越出越多,装帧越来越华丽,而渴求一藏的书却越来越少。
书价也越来越贵,有的贵得离谱,对普通读者来说,这无疑把人拒之门外。然而有条件购书的人却不是价格能吓跑的,这些人不怕贵,就怕“李鬼”。尽管如此,买不到好书人们也照逛,并相信大浪之中终有金。
这些年来由于办刊出书,在相互交换赠阅的过程中我的书房也日益扩大,一扩再扩的书仓仍不能满足存书的需求,好些朋友劝我精简、筛选,可总不忍让这些“字篓篓”去“上山下乡”。更何况这些书中还凝聚着友谊和许多闪光的回忆,叫人实难割舍!
也许有一天后人会把这些书付之一炬,但这已与我无关。我要的是我能体味的快乐,这是一种生存方式,也是我这个小学生渴望念大学的一种追求!
周末,照样逛书店,照样为一篇文章,或是一幅钟爱的插图买回一些书,甚至是一堆书。大概这已成为永远无法浓缩的爱书情结。
惟一遗憾的,还是书读得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