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在上海当学徒,照过几次相,照的是在玻璃厂学描花,和林师傅在一起,在黄浦江边以上海大厦为背景的个人照,国超、我和谢之光老师的合影,这些都是非常珍贵的纪念,尽管照片早已发黄,甚至破碎,可始终作为我人生重要的历史记录。那时,常想要有一台相机,不知有多么风光。可惜在当时,连作这样的梦也太滑稽。
直到20多岁,才有机会第一次摸照相机,相机是借别人的,条件是一个胶卷一人拍一半,可惜我不会用,别人替我装好了胶卷,又教了好一阵子也依旧不得要领,至今连一张相片也没有留下来,白过了一次瘾。
30岁左右,第一次去西双版纳,破天荒地借了一台国产华山牌折叠式相机,买了10个分装处理胶卷,又临时抱佛脚,学了两个小时的摄影,远赴云南,开始了我的第一次摄影创作。一路上经历了多少艰辛,遇见了多少让人激动无比的场景已经随时光淡化,可留下的照片却至今让人回味深深。一大堆照片没有一件作品,要不是曝光不足,就是曝光过度,要不就是成像模糊,仅作资料,不敢示人,这些处女作真有些惨不忍睹。是胶卷问题?是像机问题?兴许也有些关系,而最大的问题是手艺问题,我没有学过摄影,又没有摸过相机,仅凭别人一小时的口授,如何聪明也弄不明白,再说身上除了有那么一小点文艺细胞,科学技术之类的玩艺倒还真的一点不沾边,要是那时就有“傻瓜”像相不知该有多么精彩。
八五年出国,一到匈牙利工作几个月,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尽最大的能耐买了一台合式海鸥203相机,也象征性地接受了一些技术培训,并买了十多个正规胶卷,还有几个正片。下定决心要搞点摄影作品,在那经济困难的年月,我真算大投资了。结果在匈牙利、在罗马尼亚、在南斯拉夫、在苏联我并没有拍出好照片,甚至没有一张能叫作品。先前存在的问题依然存在,这时我才明白,搞摄影决非一日之功,经验、技术、艺术修养与对环境的认识与把握决不是信手可以拈来,有人玩了一辈子相机也没有出过一件好作品,你能说这仅仅是技术问题么?尽管又一次打击,但也是一次机遇,因为那时外出的人不多,从事艺术活动的人少之又少,于是我拍的海外风光也成了新鲜事物,四川人民出版社从我的这大叠照片中选出了12幅出了一本对开挂历,还给了五千元稿费,这是我第一次以摄影中获得的报酬,为此我兴奋了好长一段时间,我甚至一口气买下一大堆挂历,八方送人,让朋友们分享我的快乐,自己也留下十本作纪念,不料屋漏雨,竟将这批大作泡成了废纸,如今连一本也没存留下,特别是那些反转片也一并交给了出版社,再也无从取回,我想如果有人保存下来,现在看来也是一堆废品,也羞于见人。
但从那以后,我对摄影就更上心了,也舍得花费,后来竟混入了省摄影家协会,并参加过几次专业性展出,还获过不重要的奖项,可惜至今也没有一件好作品。技术也依旧停留在“傻瓜”系列,只是资料性照片越来越多,每年为了分类,清理,总要花好些时间,直到现在也依旧没有整理出个头绪。好几次下决心要去专业培训,进修一下,可总是瞎忙,无暇顾及,但相机却是一出门就背着,无论多沉重也舍不得精减,惟恐错过什么,或是漏掉什么。好些时间背着相机跑了几个省,却没有机会动用一下,一是没有遇见可拍的东西,二是没有时间去寻觅可拍的对象,只有参加各种采风活动我才会发一次烧,拼一回命。
我身边的朋友,不少人也是摄影发烧友,一出门便背着长枪短炮,有的甚至比专业摄影师更像摄影家,可惜我很少看到他们的作品,听说有的人还办了小型影展,于是去求资料,结果仍是一无所获。从印度、土耳其、埃及回来我为《美术之旅》组稿,稿件也是寥寥无几,是不是他们也与我一样光开花不结果?还是不屑意交流?我弄不明白。也许有一天读老年大学摄影班时,有人会成为我的同学。拍照片容易,搞摄影创作却真不是人人可为。
可染先生有废画二万之说,我如果不撕毁,大约也该有废纸上万了,只是我的好些废片舍不得全都丢掉,尽管从摄影角度看这些照片无一可取,可它却是一部流动的历史,在那些模模糊糊的图片中却有着许多珍贵的回忆,正是这些点点滴滴的记录帮助我重温过去,帮助我找回良知,找回亲情,找回友谊。俗话说温故而知新,我却温故更多情。只有在这些真实的记忆中我才再次体味了我的童年,我的青春和失落的明慧。当然照片中的我一天天变老,即便是彩色照片也渐渐褪色、发黄,这是生命的过程,既然无法留住岁月,人也无法留住青春,惟有照片可以让你风采依旧,让你的生命永远定格于一个灿烂的时段,所以有几张自己满意的照片,能让人终身感到欣慰。
在我收到的作品集、简介或是宣传品中,常常可以看到好些同龄人,他们依旧容光焕发,精力充沛,因为他们始终使用完美时期的照片,并且一定是“专业成像”,究其所以,是为了留住“美好的瞬间”。当然,也有一辈子没有拍过一张好照片的,那无疑是一大遗憾了。
在史书中,或是各种博物馆内,我们不难看到许多先贤们的造像,一个个眉清目秀,一个个气宇轩昂,偶尔有个性的,也是“文化艺术造像”,究竟与真人相差几何,无从考证。要是摄影术早一千年、两千年不知会是什么模样,至少是惊世骇俗的创举,我们的精神世界不知道该有多么丰富,考古专业会得到更大的提升,人类的进步也将会揭开更新的篇章。当然,在弄清唐伯虎、秋香是什么模样后,是不是还有那么多的佳话就不得而知了,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审美,也许历史的真实回放,又会让人大倒胃口,想起这些,我似乎又觉得照片有缺陷反倒不真是坏事。距离产生美,朦胧孕育美,愿我的模糊也能留下一些回忆的美。
值得高兴的是电脑技术的发展使我们这些摄影发烧友有了更多创作的空间,电脑可以解决很多照片中的缺陷,像画面中不必要的电杆,身边多出的警示牌,灰白的天空没有蓝色,人像暗部的提亮,甚至可以彩色与黑白的组合,个性化的局部处理,把不太清晰的画面作成木刻,把虚幻的图像制成水彩,这些现代手段有时能起到画龙点睛的妙用,有时又真能够化腐朽为神奇。记得好几年我在德国买了几卷“处理”胶卷,但我不知是正片,在奥地利拍了好些狂欢节的游行场面,回国照负片冲印,结果让人痛苦不堪,冲出的照片,光怪陆离,一张也无法使用,让我浪费了太多的冲动,失去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为了想使这些照片能起死回生,我跑了不少路,找了不少专业机构,均未能扭转乾坤。想不到几年以后,电脑的处理竟使这些废片渐渐复活,尽管还不尽人意,但总有了生机。偶尔与一位老摄影家谈起此事,对方竟无一遗憾的哀叹,他们错过了好时机,因为不知日后的科技发展能有如此神奇,他错过了再制作的良机,他把好些以为是无法改变的残缺片早已付之一炬,奈何?
也有一位摄影家告诉我说,处理过的照片太假,缺少真实与原汁原味,不会被专业人士承认。听这话使人有些茫然,但很快我又坚定了信念,我告诉自己,我不是摄影家,我拍照是自娱自乐,有好的作品更乐意与意趣相投的人分享快乐,这是我精神生活的一部分,所以我会不择手段去设计和制作我需要的完善,因为我是艺术家,“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才是我的真正追求。所以,作“发烧友”比作“摄影家”更轻松、更快乐!特别是当拍照没有功利心时,花辛苦挣来的钱便成了极大的享受!